第24节(2/2)

叶之南跟进来,舱门合上。有笑自他唇边漾开来,无人打扰,很理想。人前,他跟着大多数熟人喊她有薇,人后喊她小乐,她调侃过,说他像个国企领导。

小月亮。

她千娇百媚,余香袅袅,一笑眼睛就弯成两只小月亮。

全透明座舱,路灯光斜映进来,一声轻响,旋转开启。点缀在旋转轮上的灯光也瞬时亮起,光影游离,落在彼此脸上。

明知叶之南在看自己,乐有薇只看外面,仿若事不关己。

观景舱缓缓升高,相距太近,清晰地闻见男人身上的烟草味,以及很淡的酒味。乐有薇悄悄把手伸进包里,自从把江天视为最高等级的大客户,她就在手机通讯录里设置了快捷拨号,长按一个数字键即可。她盲拨了出去,约莫响了两声,她就摁掉了,但愿江天会回拨过来。

叶之南闲聊一般:“在安徽征到好物件了吗?”

乐有薇仍在观景,面容静如止水:“我想索取,别人不肯,那就算了吧,强求没意思。”

叶之南静下来,她知道他想说什么,抢先一步堵他的口。可是她以为,有人干不出强求的事吗?早该强求了,她和丁文海在一起时,就该强求。

相遇的时候,只是怜惜,乐有薇出席拍卖会,刘亚成打听她:“你真不下手?那我可就下手了。”

叶之南强调:“她有男朋友。”

刘亚成嗤笑:“毛头小子能给她什么?看我的。”

美太容易被人觊觎,也太容易被攀折。叶之南想起年轻时的一些事情,把乐有薇推荐去老友开的画廊做兼职,那里离她大学只有三站地。他想尽力维护她的洁白,教她不要因为生活困窘而低头。

一块古玉,乐有薇都要求洁白无瑕,何况是人?怪自己,初相识时,浪迹花丛,风月情浓,被她见到过。

也怪自己发觉对她的心意太迟。乐有薇大学二年级结束的那个暑假,得知她想出国留学,跟初恋少年卫峰团聚,叶之南心里一空,驱车去学校,却没见到她。乐有薇总有太多事要做,上课,去画廊打工,找外籍同学练口语……

叶之南请乐有薇的同学吃饭,连请了几次,总算在阶梯教室堵到乐有薇了。她抱着书,去意坚决:“这两年在画廊打工,费用攒了不少。我想申请全额,得去图书馆做模拟题啦,offer下来再向师兄报喜哦。”

摩天轮来到了最顶端,乐有薇真的在专心看夜景了,灯影晃落,像黑夜的海面,潮水涌动,又退去。

外面的风大了些,观景舱晃动起来,铃音突兀响起,是江天。乐有薇立即摸出手机,接听:“我在游乐场摩天……”

叶之南欺身而近,按掉关机,狠狠将她推在透明的舱壁上。观景舱瞬间激烈地颠簸,叶之南的唇覆下来,可是乐有薇比他更快,咬住唇,决绝抵抗的姿态。

吻停在了近处,叶之南带了怒意,扣住了乐有薇右手腕,把她扯进怀里。

他给她时间,等她放下卫峰,她却转头去和丁文海在一起。他不放过她了。

叶之南的呼吸缠绕在颈间,乐有薇的血全聚在脑子里,全力收敛心神。叶之南揽着她后腰,手臂拢紧,把她牢牢拘在怀里,脸轻贴着她的脸,鬓角至下巴很轻微地蹭着,粗粝,酥麻。

人都会贪恋柔情,但是两人之间势比人强。论天时,自己刚查出身患重疾;论人和,师兄是郑好的心上人;惟有这四百米的高空,不在尘世间,勉强能占个地利之便。

在这短暂的时刻,乐有薇让自己放下理性,左手环上叶之南的腰,娇声说:“师兄,想和你说说话。”

不想让方才那一幕再度发生,但是走不了,相安为好。

叶之南放松了些,不再钳制乐有薇的手腕,转而覆上手背。座下三千人,他都应对自如,但在一个女人面前,紧张得身体僵直,整晚都面孔端肃,当乐有薇左手贴在他的腰间,他整个人都柔化了,有了笑容。

一只手用来相依,一只手用来拥抱。两张脸,紧密无隙地厮磨。

乐有薇注视着叶之南身后的远方,璀璨都市华灯千盏,她淡声说:“每当我有很开心和很不开心的事情,都会找个游乐场疯玩。”

第一次逛游乐场,是6岁生日,爸爸妈妈陪乐有薇庆祝,摩天轮升到最高处,全城灯火如同星河,壮丽辽阔,乐有薇喜欢得不想走。

游乐场营业到晚上10点,爸爸妈妈就一次次带女儿重新乘坐。到家了,乐有薇还在回味,爸爸就把所有的灯都拿出来,点亮了,陪着她,他说今天是薇薇的生日,寿星最大。

爸爸在灯具厂修理部工作过,家里有很多做测试用的灯。乐有薇说:“那天晚上在满屋子的灯里睡着,到现在也还是习惯开着灯睡觉,到现在也还会买摩天轮不限次数的票,坐在上面一圈一圈转,不到散场就不离场。”

乐有薇总以笑脸示人,很少提及私事,叶之南只知道她父母很早就去世了。刚认识的时候,乐有薇才19岁,就打扮得很成熟美艳,但她说起父母,仍像小女孩似的,喊着爸爸妈妈。

摩天轮回到了地面。周围的观景舱有人进来,有人出去,两人保持着抱拥姿势,舱门开启,又关闭,慢悠悠转动,周而复始。

厂里效益不好,爸爸下了岗,他和几个同事凑了钱,开了电器修理行。在修理行,爸爸的维修业务逐渐扩展到日常用灯、影视剧组的道具灯和咖啡馆的装饰灯,无意发觉其中的商机后,他开始有针对性地收旧货。

几十年上百年的老物件,用不了,很便宜就能收到,修补妥当,能当个像点样子的摆设卖掉,既是爸爸的兴趣所在,还能补贴家用。

乐有薇看了片刻的夜景,复又开口:“我过完生日没几天,爸爸妈妈去青岛收货。他们有个朋友打算转行,在清理自家的旧货店。”

爸爸对店里的西洋台灯爱不释手,朋友说,殖民期间这种灯很常见,很多都流落到周边大小城市,爸爸妈妈就都去看看。

从烟台到大连,他们选择坐船。那个寒冷的冬夜,客轮翻沉在大海里。

叶之南的心绞痛起来,用力地抱紧他的小乐,没能忍住泪。他回想和乐有薇历次出差,若是夜晚航班,乐有薇总选舷窗边的座位,起飞降落,她总在凝望地面的灯光。若那时就知道她的童年情结,或许他能了解她多一些。

星光稀疏,灯火阑珊,叶之南张开手掌,一丝一丝地抚顺乐有薇蜷起的拳头,让它展开,再把自己的手指插进她的指间,交叉,攥紧。

完完整整的十指相扣。

万籁俱寂,只剩彼此的心跳声。乐有薇掌心有汗意,这样好的人,何必难为他,对他说实话吧:“师兄,在男女感情上,我出乎意料胆怯,我只要我能要的。我要一生一世,你要一晌贪欢,我们现在的关系,是最好的关系,谁也不用拘着谁。”

叶之南更紧地抱着她,哑声说:“小乐,对你,我不是。我一直爱着你。”

乐有薇整个人整颗心都凝住了半晌,很疼,疼得几乎缩成一团。她死命忍着眼泪,死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稳:“有生之年,我有我的规划。我只想过得风平浪静,拥有的一切都舍不得放手,可你值得被人当成惟一。”

叶之南明白她在说什么:“小乐,不要因为顾及郑好就放弃我,给我时间,我会安排好。”

如果我没有时间……

乐有薇的眼泪溢了出来,她想说,也许我活不了多久。但是,说了会怎样?叶之南会陪她去看病,陷入做手术或不做的痛苦里,变成一个焦虑的人。

我已经睡不着了,不想再让你睡不着,你明明还有很多想去做的事情。或许,我能被治好?医生说过,三个月再复查,现在只剩一个多月了,很快就能确定病情是否稳定,稳定就大概就能当个正常人了,不拖累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