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节(1/2)

工人们准备去吃晚饭,秦杉拿起纸笔想工作,却下意识地折成了纸飞机。折到第6只,他看到午后折回的那枝蔷薇,它躺在书本上,花朵已颓败,他四下看看,但屋里没有能当花瓶的东西。

小五他们拉开冰箱,拎了啤酒走了,秦杉开启一瓶,把酒倒进水杯,想把酒瓶腾出来当花瓶。酒很醇,麦香浓郁,他想起跟乐有薇分着喝完巧克力香槟,端起水杯,一饮而尽。

啤酒口感厚重,秦杉洗完酒瓶,把蔷薇插上,拿着杯子走到天井,席地而坐。

小厅这处天井,是整个善思堂里秦杉最喜欢的地方。落雨尤为迷人,雨水从四面流入天井,谓之“四水归堂”,雨滴像跳动的音符,纷落于墙边那口大缸里。

大缸名为太平缸,取自保佑太平之意,用来承接天水,以备防火之需。它有年头了,外壁生了厚厚的青苔,盛了一缸绿幽幽的水,秦杉扔进睡莲的种子,当年就开了花,细花细叶纷乱地浮于水面。

酒没能使秦杉好过一点,他望向太平缸,星光流映水中,在细碎的睡莲和浮萍之间跳动,于是他抬头看天。天井狭小,四壁用条石铺成,他能望见的不过是天井上方同样狭小的天空。

宏大的天空被切割出一格,专属于自己,星子点缀其间,伸手就能摘下一颗。黄山光明顶,乐有薇拍了一张吞红日的照片,她也觉得,天空也有她一份吗?秦杉打开手机,想看乐有薇那张照片,但网页一如既往刷不开。

电话响起,是袁婶,秦杉没接,看着屏幕亮起,暗下去。他知道袁婶关心他,可他说什么呢,说总在想江天说“带你回美国见我爷爷”,还是说看到江天亲吻乐有薇手心,然后两人拥抱,那一刻他手脚冰凉?

仍不知如何面对。此刻眼下,只想待在这小小的一方天地,四周是被阳光晒得尚有余温的石板。

酒喝得还不够多。秦杉起身,又去冰箱拎出两瓶。

秦杉没来吃晚饭,袁婶和工人们都习以为常,他忙起来很忘我,小五说:“我等下把饭菜端过去。”

乐有薇吃完饭,重看袁婶历年的绣品。袁婶惭愧水平还不到家,还不够格绣制繁复的名画,但冲她手上的这些,乐有薇已经有底了,她说起想办慈善拍卖会,袁婶喜出望外:“你怎么这么好?”

乐有薇笑:“我主要是为了自己的业绩。”

袁婶担忧:“会不会没人买?”

“成不成是不好说,但大家齐心协力,说不定有希望。”乐有薇让袁婶通知村里所有学顾绣的人,明天早饭后到闲适亭集合,她想拍摄她们和严老太展示刺绣手艺的场景,拿去说服客户。

袁婶给同伴挨个打电话去了,乐有薇看着庭院地面湖水一样的月光,想着严老太那半幅《南枝春早图》。她得尽快做出慈善拍卖会草案,用来游说卢玮和各路大客户。江天不肯买单,但这件事她很想做成。

若能把绣品推销出去,村妇们手头有点钱了,就能从家务事里腾出时间,磨炼技艺。再使些商业手段,把绣品做成产业化,兰欣和梅子她们就不必外出打一份庸碌而辛苦的工,留在亲朋身边,齐心协力把顾绣技艺传承下去,日子也会慢慢好起来。

袁婶打完一圈电话,但秦杉仍没回短信,也没回电话,她打电话问小五:“小秦吃饭了吗?”

小五和工人们嫌村里太冷清,吃完晚饭就回江集住,他说饭菜都放在秦杉工作台上了,估计吃过了。

乐有薇要走,袁婶说:“我还得伺候公婆吃饭,你去找小秦,喊他送你到江集,女孩子一个人走夜路不安全。”

乐有薇答应了,但出了袁婶家门,她往闲适亭方向走了,善思堂在另一边。秦杉看见她和江天拥抱了,再对他说什么都不合适。

自从中学那次差点被人猥亵,乐有薇出门总带着防身武器。那天被张家兄妹欺负,是她疏忽了,把包放在车上了,不然一瓶防狼喷雾下去,可能就制服张帆了,她并不害怕走夜路。

飞绿桥上,风动草香,桥下甘蔗林发出沙沙轻响。乐有薇走着走着,忽然想到裤兜里的蛇药,然后想到秦杉说,我怕你会怕。她在原地站了一站,走回村里。

第38章

古宅幽深,只有后厅堂亮着灯,小五送来的饭菜摆在工作台上,一口未动。乐有薇用随身带的小手电筒照过台面,东西摆放井然,最面前是几只纸飞机,啤酒瓶里插了一枝蔷薇,花朵暗自萎落,她继续走,闻见了深重的酒气。

秦杉靠墙坐在天井的地上,手边有三只酒瓶。乐有薇奔过去,秦杉喝醉了,微仰着头,露出孩童式的天真神气。

乐有薇拿着手电筒照秦杉,强光下,他的脸是透明的白,她伸掌,当胸轻推他一下:“小杉,小杉。”

秦杉的胸膛紧实坚硬,格斗没白练。乐有薇轻笑,小子酒风浩荡,酒量却很不怎么样,几瓶啤酒而已。她盘腿坐下,把手电筒开着,放在一边,打量着秦杉。

男人之美,在于风骨内涵。乐有薇出入名利场,见过不少好看的男人,可他们身上都没有秦杉这种孩童般的单纯,他像深山空谷里的清泉。

秦杉睫毛翕动,眼珠在转,眉间笼着迷惘,梦见什么了?乐有薇乍然失神,挨着秦杉靠墙而坐,仰头看天。小老虎很会选地方,喝醉了,天转地旋,就能栽进这一方星空里。

在久远的记忆里,也曾这样醉过。高二下学期,乐有薇和卫峰相恋,那是人生中第一段恋情。第二年,卫峰拿到国际化学竞赛的大奖,将直接去美国念大学,他想放弃,乐有薇说:“行万里路,看大千世界,这是好机会。”

卫峰抱着她:“可是别人都说,异地恋大多没有好下场。”

乐有薇问:“你认为呢?”

卫峰说:“我相信例外。”

卫峰出国后,不间断地给乐有薇写信,打电话,他让她也相信,世上也许真有例外。

大学二年级结束那个暑假,乐有薇在画廊打工攒到了一点钱,着硕士,都在湾区,团聚可期。

乐有薇首选是旧金山艺术大学,一本接一本地背英文书,奔着全额奖学金努力。某一天,卫峰问起了叶之南。

卫峰舍不得乐有薇,乐有薇也舍不得卫峰,把他那么多次试探,都当成耳旁风。直到面对面的,卫峰说:“他们都说,你是被他养着的,随叫随到,到底是不是真的?”

烈日当头,乐有薇说:“小峰,你问出口了,我们只能散了。”

她走了,却没否认,卫峰当天就回了美国。乐有薇把一抽屉情书装进背包,回到故乡。

中学校园旁边有条美食街,高中时,乐有薇和卫峰总在那儿吃东西,以一碗桂花酒酿收尾。那一晚,她要了酒。

啤酒没意思。乐有薇醉不过去,去超市进口酒柜挑了一瓶伏特加,俄罗斯产,68度。

初吻发生在校园的足球场,月明星稀的晚上。乐有薇重回旧地,坐在球框里,一口一口喝着伏特加。

高度烈酒极易点燃,丢下一只打火机,所有情书付之一炬。火光中,乐有薇侧身躺在草坪上,看着一张张信笺化作黑蝴蝶,纷纷而去。远远远远的,她听见飞机划过夜空的声音。是夜,就此作别初恋少年。

那一夜,滔滔如逝水。乐有薇挨个摇了摇秦杉手边的酒瓶,还剩小半瓶没喝完,她一口饮尽,捡起手电筒,走出天井。

太平缸上,蚊子和豆娘飞舞。乐有薇回头看秦杉,灯光很暗,他大半张面容湮在阴影里,醉得沉实。他要在这里睡到天明吗?

左上臂伤口还没痊愈,没伤也扛不动秦杉。工作台上有蚊香,乐有薇回到后厅堂,先把户外头灯戴上,再把杂货筐里的蚊香都拿来,在秦杉面前和左右各点几片,余下的都堆在太平缸周围。

蚊香袅袅,让秦杉看着像一尊被供奉的佛,香火扑面,面目祥和。乐有薇忍不住发笑,蹲下来,拿手机拍下他的睡颜,转身离开善思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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