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节(2/3)

乐有薇保持着聆听而前倾的姿态:“太夫人对您影响至深。”

严老太沉默一瞬:“她是我的恩人,没有她,我今天不可能站在这里。她去世七十多年了,我从没忘记过她,我想让大家都知道她的名字。她叫韩金枝,会画画,会绣东西,花也种得好,大家看到的梅花,最早都是她种的。”

乐有薇问:“后来是您种的吗?”

严老太说:“我种了,袁萍她们也种了。太夫人跟我说,一代代种下去,好好养着。”

台下响起掌声,乐有薇又问:“您教大家顾绣,也是想像种花一样,一代代传下去吗?”

严老太摇头:“那倒不算,是有一年,村里发大水,田里都淹了。袁萍说,天天下雨,门都出不了,闷得要发疯了,我就喊她绣点东西。枕巾啊,荷包啊,小家伙的围嘴啊,人一专心,就不烦心了。”

严老太没用大词儿,但直指了艺术的本质:它给心灵和精神带来抚慰。乐有薇看向袁婶:“梅子跟我聊天时说过,严奶奶教您学顾绣,您教给了其他人。”

被台下所有人看着,袁婶声音有点发抖:“严婆教了我没几年,颈椎出毛病了,绣不动了。我想着有人跟我一起绣,干劲大些,就喊迎春跟我一起学了。还有几个嫁到村里来的,看着新鲜,也跟着学了。”

严老太补充:“就跟走夜路一样,身边有个熟人,两个人就都不那么怕了。”

掌声过后,严老太对全场鞠了一躬:“大家来帮我们,但我们现在只拿得出这几十件东西,数量不够,对不住了。不过村里的梅花开得好,我们能招待大家的就是它了,有空去看看吧。”

台下响起“好,去看!”、“去旅游!”的呼应声,乐有薇请严老太落座:“日子再难,也想有花看。这是严奶奶最朴素的心愿,她实现了,活下去,过得好,有花看。我也希望,今天到场和在看直播的各位,都能过上锦上添花的生活。”

常规拍卖会要求拍卖师在拍卖过程中,保持中立,不能进行变相诱导,但慈善拍卖晚会,唤起情感共鸣,才是行之有效的手段。场子已然热络,乐有薇正待推介第一件绣品,嘉宾区门口,郑好匆促跑来。

堵车堵得太厉害,郑好急疯了。车一到云豪酒店,她顾不上客气,轻拍着司机的胳膊,让他停车,跳下车就往大堂跑,一看几部电梯都在10楼以上,转身从楼梯跑上来。

跑得太快,有点喘,郑好摘下口罩透气,一张嘴,一直咬着止血的棉花球掉出来了,手忙脚乱抓住。

乐有薇眼中漾起泪光,郑好的嘴唇肿起,唇角和下巴都是淤伤,膝盖和腿也摔烂了,她该多疼啊。

所有人都看到,台上的拍卖师恍惚了,她启齿,却发不出声音。叶之南以为耳麦出了故障,用眼神示意姚佳宁去查看,并带头鼓起掌来。

第62章

更多人以为乐有薇忘词了,鼓励的掌声越来越响,乐有薇强忍住几不可抑的泪水,笑得娇艳:“我想做这场拍卖晚会,固然是折服于顾绣之美,也因为,太夫人和严奶奶的情谊,让我深受触动。严碧玉奶奶不知道,碧玉的碧字,王冕的画,都是我永生难忘的记忆。”

乐有薇停一停,望向郑好,微微而笑。她想告诉郑好,更告诉自己,郑好有多重要,几秒钟后,她再度开口:“接下来,我想跟大家分享一段往事。6岁那年,我的父母死于一场海难。”

现场骚动起来,显然都没想到主持人会在这样的场合,当众撕开伤口。但乐有薇坦白又平静,像在聊一部使她有感而发的电影:“他们乘坐的客轮失了火,翻沉在大海里。之后很长时间,其实我都不太明白他们的死亡,对我到底意味着什么。后来,我学到一篇课文,《王冕学画》。”

乐有薇用了最直接的死字,语声极淡,犹如清水点墨,秦杉大恸。乐有薇在会场走动着,眉眼盈盈,波光回转:“老师朗读课文:大雨过后,湖里的荷花开得更鲜艳了,粉红色的花瓣上清水滴滴,碧绿的荷叶上,水珠滚来滚去……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碧’字。老师教我们组词,碧绿,碧玉,金碧辉煌,碧海蓝天。我没见过大海,但它为什么是绿色呢?我不明白。”

郑好心里很疼,赵杰和司机小贾停好车上来,站在她身边。赵杰递来果汁,郑好就着它吃了一颗止疼药,但还是疼,身体所有的地方,都在疼。

乐有薇眼中盈着笑:“碧字由三个小字组成,可我们一家三口,只剩我了。写作业的时候,总写不下去,被老师罚写一百遍。三个小字,上上下下,浮浮沉沉,我摆弄不好它们,我想这辈子我都不会写这个字了。”

郑好眼泪滚落,顺着口罩往下流,乐有薇记得,她也记得。有天放学,她找不到乐有薇,跟着爸爸四处找,乐有薇躲在教学楼侧面的角落里,背对着人群,哭得肩膀一抖一抖的。

乐有薇的声音很稳:“我的朋友郑好,跟我同级不同班,她举起课本,边哭边说,我把这页书撕了,世界上有很多人不识字,但你只写错了一个字,错了就错了,我跟你一起错。我看着郑好,我从幼儿园时候就认识的郑好,我问她,碧海蓝天,大海为什么是绿色的呢?大海是红色的。”

现场很静,李诗云和小朋友都哭了。叶之南看着乐有薇,她诉说的是千斤坠顶的伤痛,但眼带笑意:“郑好的父亲是中学语文老师,是他教会我写这个字。后来,我战胜了情绪,清醒地面对了父母死亡,接受他们永远不能再回来。”

拍卖台一侧,立着一人高的白板,夹有几张宣纸,旁边的方桌上备了笔墨纸砚。乐有薇走过去,提笔,蘸墨,抬头看向叶之南的方向,轻轻一笑。

你说没见过我的毛笔字,今天写给你看。

这处书写台原本是为严老太设立,乐有薇计划推出《九九消寒图》的时候,请严老太现场挥毫,反而是自己用上了。她提起笔,在宣纸上写下几个错误的碧字:“我总是写错,有时王字在下边,有时又把白字写到了左边。”

都是错字,但透过笔锋,很多人都惊呼:“字写得真好!”

赵致远低声对叶之南说:“只见过她的钢笔字,这一手行书,了不得。”

以叶之南所见,在乐有薇这个年龄,就写出这种水准行书的人,陈襄也算一个。

不思量,自难忘,辜负陈襄,是他的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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