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节(2/2)

乐有薇来不及想秦杉怎么提前一天来云州了,如释重负地站起身,秦杉冲过来,拽着她的手就走。乐有薇抓过搁在桌上的包,回避了李冬明的眼神。

看书的工作人员没说话,身后的李冬明也没说话。乐有薇被秦杉拽到门外,她想挣脱他,他不放手,两人较着劲,一路走到院子里。

走出少年宫,顺着老街走了几百米,乐有薇开口了:“小杉。”

秦杉脚步停住,看着前方,没回头。乐有薇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不用看,肯定黑着脸。她语气平静:“你看到我另一面了,还无条件理解我吗?”

秦杉紧紧攥着她的手,手心全是汗也不放开,他必须抓点东西,不然他会冲回那屋子,去踹那老贼。他刚才没踹,是清楚那是乐有薇认为用得着的人,她小心周旋不发作,他只能忍。

秦杉盯住街面,慢慢说:“16岁的时候,有个老师也是他那样。”

课间时分,那位女教师揽着秦杉的肩,检查他的习题簿,脸贴得很近。秦杉很反感,但没有反抗动作。

站起来离开,是很简单的事,但当时不曾,还想过,是不是多心了,会不会太敏感了,那教师平素开朗热情,那可能是她表达友爱的方式。

乐有薇不由问:“后来呢?”

秦杉说:“那不是误会,她是在猥亵,我没迎合她,她找了别人。”

第二年,女教师和班里两名男生发生了性关系,被家长指控入狱,被判处17年监禁。

秦杉这才想到还抓着乐有薇的手,赶忙放开。是占据资源的人,把他们的资源握成了刀,他说:“羔羊是无辜的,小薇,我还是无条件理解你。”

乐有薇心里暖意流动,但脸上淡淡的,语气也淡淡的:“不无辜,去之前,我就知道他是怎样的人。”

好人家养出来的孩子,那些晦暗和龌龊,他眼里放不下,也不能真正体会吧。秦杉为乐有薇找了借口,但乐有薇不想让他委屈求全,何况委屈也求不到全。她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让秦杉知道她是什么货色:“我读高中就这样,我明白他们在做什么。”

初三年级,外婆身体很差了,家里亲戚都让乐有薇读技校或职高,早点出去工作。人长得漂亮,出路多,不一定要靠读书。乐有薇没听,以全市第6名的成绩考入重点高中。

迎新大会上,乐有薇代表新生发言,刚下来就被班主任喊到外面,教师节快到了,教育系统的领导要来学校视察,班主任特邀她和几名优秀学生向领导们介绍校园风貌。

乐有薇背熟资料,口齿伶俐接待了领导一行。师长们都说,担任讲解的小功臣很辛苦,:“是尖子生,要惜才啊,让她专注学业。”

高中三年,乐有薇学杂费全免,她不用再去亲戚家坐冷板凳,也不用再让郑家父母半夜还在琢磨,对哪些红白喜事装傻,省下份子钱给她付学费。而摆脱困局,不过是筵席上敬的那一杯杯可乐,那肌肤之间的轻触微温。

含羞带怯,掌中起舞,期待恩宠的角色,乐有薇无师自通,掌握了演法,在后来的人生里,她演过一次又一次。

大学一年级,乐有薇在画廊打工,被很多人追求。有的人有家室,有的人有几个女朋友,也有中年离异者,不难看,找她买过几幅画,约出去喝茶。

一壶茶还没喝完,男人就坐过来了,他的工厂做数控车床,服务于机械、石化和高速磁悬浮列车等产业,还有两个洗煤厂,身家还行。他说去年生过一场大病,对人生有了新感悟,生意交给合伙人负责,他想去澳洲休整几年,多陪陪父母家人。

男人的前妻和儿子移民加拿大定居,男人嫌那里冷,认为澳洲好,阳光海岸,气候适宜。他给乐有薇看他刚买的庄园别墅,在墨尔本,他说他喜欢孩子,想要儿女成群:“你给我生几个。”

凭借一身皮肉就免去赚钱的辛劳,从此财务自由,享受生活,一世无忧,这样的捷径或许有,但一生漫长,变数何其之大。20岁就贪图安逸的人,是养不出筋骨的,也不可能有韧性。漫漫人生注定会有挑战的时刻,到时必然毫无招架之力。

俯首贴耳,做小伏低,等待被施舍,这日子小时候经历过,成年后不想还这么过。乐有薇说:“不好意思,我想读书。”

男人说:“这个简单,生两个孩子就去欧美留学,顺便调养身体。”

他想要年轻健康美貌的女人改良下一代基因,你呢,真能忍受从20岁开始,就给没感情的男人当生育机器?如果你忍受不下去,孩子留下,再两手空空离开?如果不想两手空空,你能获得多少?在商场摸爬滚打几十年的人,脑子里一把算盘,你凭什么以为自己玩得过他?

姿色是乐有薇十八般武器之一,她不相信只凭着它就能一劳永逸,冷冷离去:“滕总,我想当猎人。”

不论是男人女人,乐有薇有预谋地去接近他们,只为赚上几锭金子走人。把自己打包卖了,是迎向危险的未知,你不可能只从一个人身上就能得到所有东西。

被权贵揩点油,是主动抛出去的诱饵,乐有薇当成无关痛痒的小麻烦,还极力告诉自己,人活着,都会受到程度不一的屈辱,她不比任何人金贵。午后的街头,她笑了一下:“想从别人那里要点东西,但不给点什么怎么行,小杉,我承认,是在交换便利。”

大自然也有动物擅长伪装成诱饵反造杀机,生存本能罢了。秦杉想到陈妍丽,在江家林拍广告片时,常伟亮摸她几把,她只敢在背地里流露出嫌色。秦杉气愤,陈妍丽还拉住他说:“算了,钱难赚屎难吃,不都这样吗?”

秦杉问:“常伟亮也对你怎么样了吗?”

乐有薇摇头:“他想从我这里得到资源,自然会收敛。那些自认为能带给我利益的人,才作威作福,但我没教他们做人,因为有所求。”

这条街不长,两人来回地走。阳光从树叶的罅隙里洒落,街边小店门口种了蔷薇,乐有薇注视着它,爸爸为她取名为薇,是他当兵时路过一户人家,蔷薇开成花墙,从二楼阳台纷披而下,如瀑布一般,带给他永生难忘的记忆。

爸爸妈妈约定,如果生的是女儿,就取名为薇。初中时,班里有男生嘲笑说这名字是寄生虫:“蔷者,从墙,薇者,细小的草木,蔷薇意即依附而生。”

乐有薇不在意,但郑好气不过,跟那男生大吵了一架。男生没能和乐有薇考入同一所高中,拿成绩单那天,他向乐有薇表白被拒。

男生问:“是记恨我挖苦你的名字吗?”

乐有薇说:“没有,但我只喜欢明明白白对我好的人,不喜欢你这种贬低我的,别以为我能把贬低当喜欢。”

“薇者,细小的草木”,却能弥漫成爸爸心目中最盛大的春天。成年后,乐有薇经常被社会地位比她高的人占便宜,言语到举止都有,极偶然的时刻,她会想起那男生说,蔷者,从墙。

别人都说乐有薇依附男人,但在她的认知里,是在操纵他们,男女在她这里都一样,都是供她攀援的工具罢了。

当蔷薇盛放,蔷薇是引人注目的强者,它们倚仗的是墙是竹篱,都不重要,都沦为背景。

乐有薇很坦白:“他们都是墙,我开我的花。小杉,我的道德观就是这么混乱,不想对你粉饰什么。”

秦杉静了静,一脸难过:“可能是我太幼稚了,你认为我理解不了。”

乐有薇一愣:“你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啊。”

秦杉说:“现在学习东西的渠道这么多,我平时也会观察人情世故。”

本以为秦杉会质问,会失望,乐有薇心中起了波澜:“你能理解?”

秦杉刚读大学那年,有个师兄的设计被导师夺走,师兄起诉对方,在学院闹开了。同学都支持师兄,但这件事以师兄向导师赔礼道歉,承认自己是污蔑告终,尽管人们都知道真相是什么。

秦杉对外公外婆说起,外公说上世纪六十年代,和父母一起被人按着头下跪,不跪就被皮带抽打得皮开肉绽,他默念着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从此面对天大的仇人都能喜形于色。

乐有薇沉默良久:“有次在陕西博物馆看到跪射俑,就想过,有时候,你得弯腰低头甚至跪下,才能发力,射出那一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