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节(1/2)

有什么关系呢,他要来就来,风刀霜剑都接着,明枪暗箭也得接住。只是,相交多年,竟会走到交恶的一天,多么可惜。

吴晓芸在汀兰会所的包间里坐了很长时间,窗外渐渐下起雨来,她叫了酒。14年前的初夏,少年叶之南语意坚决:“我只填了艺术相关的专业。”

吴晓芸沉下脸:“让你填财务,为什么不填?我要你帮我。”

叶之南那时是少年人口味,喝着一个小牌子的铁罐酒酿,吴晓芸拿过,尝了一口,甜得很,她笑话几句,叶之南不计较她的态度:“你想做拍卖公司,财务,是你的强项,拍卖,是我的方向。”

吴晓芸逗一逗时年19岁,刚刚结束高考的他:“男人就是男人,有担当。你主外,我主内,是这样吗?”

叶之南看定她:“不是,我想读拍卖,是兴趣所在。”

吴晓芸大他8岁,那年早已做了母亲。她说:“你想清楚了,财务学精了,是能赚大钱的。”

少年叶之南漫不为意:“财务学精了,就能卷走你所有钱;拍卖学精了,在你被人卷走所有钱,还能靠一张嘴,零成本挣回来,你想清楚了。”

吴晓芸被逗笑,想一想,她依了叶之南。会计师多过拍卖师,她请帮手容易,但形象好的拍卖师一将难求,这是实情。

当年只觉得叶之南在讲俏皮话,隔了14年光阴,吴晓芸悟出那时叶之南散漫语气的背后,是认认真真想成为和她肩背相抵的同行者:经济是命脉,你扣在自己手上,我专司狩猎,人在,江山在。

叶之南给过她一个一无所有的少年的诚意,她当时没有领会到,后来叶之南收起真心。她对叶之南设防,叶之南也只给她恒温,不够暖和,但既不会让她冻僵,也不会让她被灼伤。

雨停了,吴晓芸喝尽一杯烈酒。贝斯特是她用于掘金的武器,当她放下武器擦汗时,叶之南是惟一一个她不担心他就势抄起武器袭击她,独占宝藏之人。14年来,到了今天,她才真正相信他,她有愧。

赵致远来了,听完整件事,他第一反应是:“贝斯特可是个聚宝盆,谢东风做事有章法,之南不用操心就有大把进项,你确定他没别的意思?”

人生能有几个人,跟你相处14年,一搭一唱,联手打下江山,从不计较利益分配?惟有叶之南。吴晓芸说:“他还能有什么意思?贝斯特是我的,也是他的,唐家要打压他,当然会选贝斯特下手,他和贝斯特彻底切割,是在保我。”

吴晓芸自信她听懂了整件事的真正原因,叶之南和乐有薇有情,但总有更高的枝头值得去攀附,叶之南选了唐莎,乐有薇选了秦杉,但这两人私下藕断丝连,唐莎无法容忍,才对乐有薇下了手。

乐有薇是聪明人,如果接受3亿,她和秦家及阮家的缘分就到了头。那家人眼里掺不得沙子,就爱认死理,乐有薇越表现得视金钱如粪土,在他们心里的地位就越高。

更何况,一个豁出命保护你的男人,还是富家子,长得也干净清秀,哪个女人肯为了3亿就把他卖了?卖了也落不着好,乐有薇让唐莎吃了苦头,唐莎一出来,第一个要对付的还是她,第二个就是叶之南了。

吴晓芸想在贝斯特内部做个股份转让,公司富家子女多,会很愿意收购叶之南的股份,她打算预留一点,用来奖励优秀员工。赵致远认为光是官方网站公告动静不够大,不如搞场拍卖会,再请上一些同行同仁和记者,吴晓芸答应了。

赵致远把股份转让拍卖任务交给赵杰,赵杰吃惊之余,抗拒主槌:“爸,我在忙江知行作品展,你让我歇一下不行吗?”

赵致远说:“行啊,你把当代艺术都移交给方瑶,好好歇歇,跟你妈学学画。”

赵杰震惊:“爸?”

赵致远喝着茶,叹口气:“劝你以司法拍卖为主,你不听,现在我只能明说了,‘用之于民’那次,方瑶尝到甜头,想接任你的担子。”

赵杰怒了:“爸!我能忍,你也不能忍,就她那水平,当代艺术交给她主要负责,绝对弄得一团糟。”

这茶不错,赵致远淡淡道:“我不负责公司业绩。”

赵杰很生气:“你是副总,你有股份,你不盼着公司业绩好吗?交到那种人手上,那叫暴殄天物!”

赵杰的母亲从画室出来:“你俩怎么又吵起来了?”

赵母是赵致远的第二任妻子,是他在大学当教授时的学生,他把妻子哄走:“我们男人的事,男人自己解决。”随后他坐回来,给赵杰倒茶,“谈谈吧。”

赵杰拒绝交谈。赵致远剥个橙子给他,语气软和下来:“你喜欢艺术,跟着你妈学点工笔、水墨,油画也行。当代艺术那些……呵。”

赵杰瞪起眼,赵致远把话说得更狠些:“当代艺术也配叫艺术?”他拿起赵杰的平板电脑,点开图库,一幅幅划拉过去,手绘线条拙劣,连调色都依托于电脑,人物比例完全失调,大得失真的眼睛,尖得离奇的下巴,长得可怕的小腿,还有五彩缤纷的头发,它们叫艺术?

赵杰说:“也是风格。”

赵致远丢来一幅画,是用成百上千只蝴蝶翅膀拼贴而成,雇几个心细手稳的农妇就能办到,但是冠以“艺术家”签名,能卖十几万英镑:“这玩意也值一百多万?”

赵杰翻出数据:“有人愿意买,它就值,它卖了几百多幅了。”

赵致远再一翻,另一幅画作是各种脏乱差的颜色,凌乱呈放射状。艺术家自述创作过程:身穿防护衣,头戴护目镜,把颜料掷向快速旋转的画布,颜料像摊煎饼一样,被沾到画盘上,价值上百万的作品就又诞生了。

赵致远斥为恬不知耻,赵杰不服气:“他的旋转画视觉效果华丽,我很喜欢,在艺术市场上也抢手,人们喜欢拿去装点家庭。艺术家的名气,以及创意本身都值钱。”

赵致远嗤笑:“你们也只会拿创意说事。”

普通人为什么对拍卖不感兴趣,很多时候是被当代艺术败坏了胃口。一幅哗众取宠丑陋的画,卖上几百万几千万,那和老百姓的生活有什么关系?

赵杰反击:“爸,你喜欢的齐白石,他画的牛屁股值几百多万。”

《柳牛图》里的牛,只有个屁股对着众人,赵杰同样理解不了,但他不会去鄙薄父亲热爱的领域。每一代人有每一代的审美,今时没那么坏,古时也没那么好。

父子俩谁也说服不了谁,赵致远哼道:“当代艺术不过是资本操纵的游戏,封闭的小圈子自娱自乐。”

一切新鲜事物,父亲都带有偏见,赵杰心都凉了:“爸,你是这么看待当代艺术的?”

赵致远说:“他们挣名气,你挣点佣金,没别的。”

赵杰很失望:“叶总他们搞的天空艺术空间,你上次还给了高度评价。”

赵致远一哂:“我只是比较敬仰他和合伙人烧钱的魄力。”

义人养艺人,古来有之,可惜三千门客里绝大多数是庸才,剩下的要么是鸡鸣狗盗之辈,要么是沽名钓誉之辈,极个别是天才,但天才不世出,叶之南那帮人要找到什么时候?

赵杰一语不发,起身出门。赵致远笑了,慢慢喝完茶,回到自己书房,品玩他新得的一件八大山人。

儿子小时候说:“爸爸好怪,喜欢翻着白眼的鸟和鱼。”

小孩子懂什么,这叫传神,它们都是活的。当代艺术流行的那绚丽但缺乏层次的色彩,除了夺人眼球,毫无魅力可言。它们大行其道,广受追捧,是审美的败坏。赵致远抚过画作上的款识,终有一天,儿子会懂他的。

赵杰游荡在街头,父亲的脑袋被古代书画挤占完了,才会以偏概全,把当代艺术都斥为垃圾。但凡他稍微重视一点当代艺术,就会为儿子保住公司当代艺术主力拍卖师的位置,可他根本不作为,放任那个关系户任性胡来。偏偏叶之南辞职了,否则他不会坐视不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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