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面具 这世上的恶意与善意一般多。(2/2)

有钱有势之人饮酒作乐后,遇上不顺心的便随意折辱他人,唐九年轻气盛,早两年在京都得罪过不少人,可谁都怕他与严瑾成,除了严瑾成,还有其他官宦子弟与唐九交好,他们几人一行,亦做过登不了台面的小恶。

唐九被人按着头,脸狠狠地埋在了雪里,冰冷的雪渣如锋利的刀一般割着他的皮肤,那男人将他当年说过的话还给他:“今日你跪着从小爷裆下钻过去,再磕两个响头,小爷便当没见过你。”

话音才落,男人便嗷叫一声,只见一个兔脸面具砸在他的头上落下,正掉在唐九的眼前。

面具遮住了唐九的半张脸,而他也看见了怒气冲冲站在不远处的女子,死灰一般的脸色变得更加惨淡。

方才被人折辱没有丝毫挣扎的唐九猛地抓起面具遮住自己的脸,眼中惊恐与无望交错,他双手捂着面具,连滚带爬地跑开,甚至忘了现况,直接从那名男子的□□钻过。

男人瞧见砸向自己的是个小姑娘,怒不可遏地冲过去:“臭丫头,多管什么闲事!”

他一出拳,拳风尚未带起便被人从后抓住,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的手腕背过去,男人哎哟一声弯下腰,手臂别在腰后,直至整根手都麻了之后他才被人推开。

他踉跄了两步,瞧见站在言梳身边的男人,心里气急,见他们衣着华贵,又不敢在京都当真得罪什么权贵,便摸着鼻子施施然走开。

宋阙才跟了上来,即便他没看见唐九,恐怕这城中任何一件事都逃不过他的眼。

他朝唐九跑开的方向看去,那里已经没有人了:“既然担心,为何不去找他?”

言梳的手里紧紧握着狐狸面具,摇了摇头:“我怕他此时并不想见我。”

言梳不算多懂人情世故的,可方才唐九应当是看见她了,所以才会跑的,他既然跑了便代表他不愿见到自己,言梳不想追上去让他为难。

言梳没想过唐九会落得如此,这与她从账房先生口里听到的古董商人的结局相差太多了。

她听到了方才那名男子对唐九说的话,其实她并不认为那人记错了事,让人当众从□□钻过磕头这种折辱人的事,以前的唐九未必做不出来。

只是言梳与唐九见的次数并不多,那样一面他从未展现在她跟前而已。

言梳只是有些可惜,可惜唐九捡回了一条命,这般活着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她心里有许多疑问,她想问唐九不是已经离开京都了吗,为何还要回来,与他一同被流放的唐家人也被释放了,他怎么没与自家人在一起?

这些话她不敢追上去问清楚,怕一开口又是一把刀,最后只会伤了唐九的心。

唐九从言梳跟前逃走根本漫无目的,脑海中浑浑噩噩,所到之处看见的人皆是这些天所见的一张张脸,讥笑的,嘲讽的,见他如瘟疫般恨不得他立刻消失的尽是。

那一张张人脸上没有一丝善意,而他耳边充斥的也全是这些人说的话。

“你以为你还是以前的唐家大少爷呢?你凭什么身份与我说话?实不相瞒,我今日来见你,无非是想看看你如今有多落魄,现下见到了,当真可怜!”

“唐九?哈哈哈!你怎还好意思留在京都?什么?借钱?我为何帮你?你与严瑾成出去喝酒时想不到我,如今落难倒是与我称兄道弟起来了?起开!”

“唐兄?不……不不不,唐兄莫怪,你唐家的事儿实在太大,闹得满城皆知,我若此时帮你被人瞧见,官府查上来,我家生意便不好做了……”

“堂堂唐家大公子如今也成了要饭花子了,罢了罢了,给你一文钱,买个馒头果腹,也算我日行一善。”

……

诸多话语皆如一根根针刺入他的耳中,句句诛心。

当初的唐九在身份地位上有多骄傲,如今他的自尊便被人践踏得有多低微。

唐九知晓,当初的酒肉朋友与他其实并无多少真心情意,真拿他当朋友的,也早就为了皇帝送了性命。

唐九也不知自己算不算得上走运,押送他的官兵半路放他走时他还不解,他以为自己恐怕不知何时有恩于那官兵,想要将叔伯也一同带走,却听那人说:“你当我为何冒险放你?也不知你是走了什么运,几日前一男一女去刑部找我,给了一笔不菲的银子我才肯做这事,你要走便快走,舍不得你叔伯便一同上路!”

那男人没说是谁帮了他,只说一男一女,唐九便立刻猜到了对方身份。

他不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只觉得酸楚之余还有窘迫,一时不知是感激,还是觉得难堪。

后来皇帝大赦天下,唐九的叔伯投奔他来,说他往日在京都有许多好友,如今唐家被赦,他们也不算罪人,只请唐九能往好友那边借些银两,好让唐家另择他路。

于是唐九来了,他从未想过这世上的人会有多险恶,因他曾经富贵,所以周围人看他的脸都是恭敬、倾慕,甚至是谄媚,好似他生来便被好运青睐。

可当他深陷泥沼才知,这世上的恶意与善意一般多,他所处的位置不同,境遇便不同。

往日称兄道弟的狐朋狗友,能因为他当初迁怒爆发的讥讽辱骂,他豪掷千金拂人面子,他不甚在意地轻蔑玩笑,与他彻底划清界限,甚至不惜在他身上狠踏几脚。

可悲的却是,当唐九去唐家后门小院找叔伯时,见心气高的小叔留字逃出京都城,而舍不得唐家的大伯与三叔吊死在唐家的祠堂内。

他们是撬开门锁进去的,谁也受不住从云端跌入泥地,而看他们的依旧是那一群人。

唐九见到叔伯悬于梁上的尸身时,只觉得周身寒意,一切希望皆被这些天的讥言打压烧成了灰。

家道中落,爹娘相继过世,人人喊打,叔伯皆悬梁自尽,他成了如今唐家唯一尚在京都的活人。

可他活着,又有何意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