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和离 我见到他……不高兴,所以,不喜……(2/2)

言梳等人走了,也转身要回客栈。

宋阙几步上前跟上了她,言梳与他错开肩膀的距离,宋阙察觉了,也装作无所谓道:“方才那个人的身上,有些镜灵的气息,你是为此而来?”

不愧是上仙,险些就将言梳的心思都看穿了。

宋阙无需言梳回答,他道:“你要镜灵的寿命,是为了延长自己的生命?此为过于危险,若心不宁,气不稳,一不留神便遭反噬,须知善恶一念间,给与要的差别,亦在于此,收命尚可解,夺命是为妖,你……”

言梳淡淡地看了宋阙一眼,叫宋阙止住了声音,余下的话都被他吞了回去。

言梳的眼神,是问他有何资格过问她的事情,更是嫌他多管闲事,莫名说教。

宋阙抿了抿嘴,少有地觉得自己语言匮乏,他只能轻轻地唤了声:“小梳……”

言梳径自朝前走,心里掂量着宋阙的话,她自然知晓,若是别人将寿命送给她,她还算不上是妖,一旦她主动去夺取旁人的寿命,那就是妖无疑了。

两千余年来,言梳一直守着这一道底线,她既要想办法让自己活下去,又不能对那些犹豫不决,并未真正下定决心将余生活成书中故事的人下手。

所以信天山总有人跑出去,跑出去的人大病一场,之后身体渐渐好转。

那些大病一场的,一是因为魂魄离体入了山海,二是因为山海处仙灵之气过剩,凡人无法消受所致,但往往挺过病痛,他们会得到长寿。

言梳从不敢称自己为仙,她的所作所为,绝不是一个神仙会做的事,只是此事被人点破,让她心有不悦。

到底是因为什么,使她沦为如此境地?

当初又为了什么,要生生将内丹挖了去?

她的内丹早就化成了不死血,融入了梁妄的身体里,要也要不回来,已不算是她的东西了,而心口原先装着一枚完整内丹的地方,空荡荡的,再也练不出半丝灵气。

破损尤可补,毁灭难再生。

“你想要的,我给你。”宋阙开口。

言梳脚下一顿,半垂着的眼眸动也不动,她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反问宋阙:“要你一个神仙给我寿命吗?你早脱离了肉体凡胎,没有寿命一说了吧?”

宋阙哑言,竟无法反驳。

他的确早已羽化成仙,与天地同生,没有寿命,又如何给言梳寿命。

而造成如今不可挽回局面的,正是他自己。

就在这一片土地上,就在镜花城中,宋阙曾亲手毁去了他本可得到的一切。

言梳见他垂着头,心尖一瞬被刺痛,不可遏制的紊乱节奏逼停了她的呼吸,印象中宋阙的这张脸,不应该是垂头丧气的模样,他的眉眼,也不应当是懊悔、痛苦。

阳光下晒着的一双桃花眼,睫毛弯弯,眸色深深,曾像是装下了整个春天般温柔得能将一切冰冻融化,含着淡淡笑意,只要被他望进眼里,任谁都难以自持。

清明薄雨之后的青草味儿混合着忍冬香气撞上了那样一双眼中的日辉,匆匆于言梳的脑海中闪过。

她不禁往后退了半步,依稀残存的画面与眼前之人重叠,一样的眉眼,不一样的神情。

言梳胸腔震震,她以前见过宋阙,不是在山海,而是在人间。

斑竹成影,茅草滴雨,清风拂过暗蓝的纱衣,卷起了他的发。

言梳望向宋阙的衣衫,盯着他的胸膛,她曾经……似乎依偎过他的怀中,就在一方茅草长亭内。

言梳立刻收回视线,摒除脑海中的杂念,一股由内而生的念头拼命想要挣脱现下环境,想要从宋阙的身边抽离。

她开口问:“仙人如何称呼?”

言梳之前在信天山的山崖边问过,宋阙没回答,后来她不问,是因为她觉得没所谓。

现在看来,不是没所谓,那段记忆里有薄雨,有暖光,有清风,有花香的记忆看似美好,可却如密密麻麻的针般,戳穿了她的心肺,疼得厉害。

宋阙见她神色有异,回答道:“宋阙。”

“我问仙号。”言梳皱眉。

宋阙知道,他一旦说出‘懈阳仙君’四个字,她必然只会如此称呼了,于是固执道:“就是宋阙,你以前便是这样叫我的。”

“好吧,宋阙。”言梳抬眸,直直地望入了他的眼中,她道:“你说我们是夫妻?”

其实不是……

宋阙坚持点头:“是,夫妻。”

“不是仙侣?”言梳再次确认。

宋阙张了张嘴,回答不出。

言梳松了口气:“既然只是凡间夫妻,不是仙侣,那就好办了。”

宋阙怔怔地望向她,心里已有不好的预感,他见言梳的嘴唇一张一合,说出的每一个字都能剜心。

她道:“凡间夫妻若是相处不愉快,也有和离一说,宋阙上仙,若你坚持认下你我的夫妻关系,那我也只能请求你,和离吧。”

宋阙的呼吸都停了,他像是不确定自己听见了什么般,双眼眨也不眨地想要从言梳的脸上看出玩笑,但她又怎会与他玩笑,她已经不是过去的言梳了。

这一瞬,他的脑子里什么也装不下,心有苦痛,满是那一句‘和离’。

宋阙的声音沙哑道:“我们……我们不是凡人,不能承认凡人那一套礼俗。”

他曾这样说过的,在言梳以为要敬拜师茶时,他曾这样安慰过言梳,师徒之名,本就名不正言不顺,而今的夫妻关系,也是宋阙明知言梳失忆,骗来的。

“既然不是凡人,不承认凡人那一套礼俗,那么我们的夫妻关系理应也不存在。”言梳揪住他的话,说完这句,心都沉下去了。

她看见宋阙的眼眶红了,他站在燕京繁华街市的巷口,脸色煞白,与周围格格不入,就像是被人抛弃的孤立无援,犹如魂魄被抽离般,自欺欺人地摇头,不肯答应:“我不,不离!”

言梳觉得自己像个恶人,她随随便便的一句话,就能轻易刺痛对方,她不愿如此,只是内心的难安让她不能心软:“我都忘了,你又何必……”

“我没忘的。”宋阙看着她,垂在身侧的双手不住颤抖,像是又一次经历回忆起一切的痛苦:“我……我都记得。”

即便曾经被心锁所困,将他对言梳所有心动的瞬间都牢牢封印,他也在山海的每一天里试图挣脱。

“你说过你想永远和我在一起,你说过想要和我成为仙侣,你说过你喜欢我,这些我通通记得。”宋阙深吸一口气,双肩僵硬:“刚才的和离,我当你没说过。”

言梳轻轻叹气:“我说过了。”

“不算。”宋阙摇头:“我不答应,就不算。”

“你……”言梳竟拿他这话没有办法,若是硬碰硬,她自然打不过已脱离山海桎梏的上仙,世间虽大,她总不能因为一个宋阙就东奔西走,四处躲藏,更何况,她不觉得自己能躲得过对方。

这就像个死局,只要宋阙不肯,她就甩不开他。

最终言梳只能装作什么都没说过,轻轻道了句随你,但事实上,话已经说出口了,她知道,宋阙也知道。

言梳回到客栈之后,想要给梁妄写一封信,让他调查与镜灵相关的事,如若镜灵的寿命可收,她至少能多出几百上千年可活,弃之可惜。

言梳已经找来了纸墨,提笔只言片语将话说完,最后还是把信烧了。

梁妄不是她的下人,没必要为她的事东奔西走,能让引魂鸟带一句提醒已算仁至义尽。

既然已到燕京,她就自己碰碰运气看能否调查清楚,如真查不出也罢,她换个清闲的地方寻一处盖书斋,凡人的寿命虽不长,可不论几年还是几十年,有好过无。

言梳托腮望着烛灯犯困,手腕上的两枚棋子发着幽光,红绳一松,黑白童子立在了言梳的身旁。

墨冲老老实实地站直了,月英活泼得很,爬到了桌旁跪在圆凳上,晃着身子伸手戳了戳烛灯外纱罩上的蜻蜓笑弯了眼。

她道:“那个仙人,喜欢书仙。”

墨冲闻言,瞪她一眼,唤了声月英,让她莫要多言。

言梳的目光从灯罩上收回,落在了月英的身上,她望向不过五、六岁的小童,失声一笑:“你才多大,知道什么是喜欢?”

“我已活了上千年,如何不知了?”月英总是笑着的:“小榭里的故事写了满墙,八成与情爱有关,书仙见过那么多爱情,怎么会看不出仙人对你的感情?”

墨冲扶额,提着月英的后领让她站好。

两个小童差不多高,可男女有别,力气有差,月英敌不过墨冲,只能对他噘了噘嘴不太高兴。

“看出了。”言梳屋内的烛火忽明忽灭,她以灵力稳住,昏黄的微光将她半边脸照亮,另外半边隐于了黑暗中,唯有瞳仁反光。

月英饶有兴趣地跳到言梳跟前,抬起头望向她:“那书仙喜欢他吗?”

言梳睫毛颤颤,回想起今日在巷口两人不算愉快的口舌之争,轻轻叹了声道:“喜欢一个人,应该是见之高兴,我见到他……不高兴,所以,不喜欢。”

门外宋阙端着一盅莲子桂花蜜羹,抬起敲门的手僵了瞬,连苦涩自我安慰的笑都挤不出来。

咚咚咚,三声敲门。

“小梳。”宋阙才开口,屋内烛火立刻灭了,不必言梳开口,直白明了的赶客。

宋阙望着暗下灯光的门窗,停了一刻钟才回去隔壁住处,他一夜未睡,满脑子想的都是言梳那句轻悠悠‘不喜欢’。

那盅莲子桂花蜜羹,最终还是凉在了宋阙屋内的桌案上。